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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凡的世界我的父亲母亲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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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像做了一个到现在还没醒来的梦,在我24岁的那年,一年已经过半,父亲走了,一句话都没说,最后一面也没见。

踏进家门,看见的就是横陈的冰棺,看着平常难见的亲戚前来吊唁,看着他们将你入殓,看着你被埋进黄土。直到此刻,你连我梦中都不愿来。

我记得就在你离世的前一夜,还梦见要回家看你。在梦里的时候,感觉我们就那么近,不要一天一夜的跋涉,想回去了,眨眼就到家了。

可是已经迟了。

有很多话再也无处诉说,时至今日,依然不忍回忆。

每呼吸一次,听见你说,我喘不过气呀;每一次举筷,听见你说,我饿,可我吃不下。那么在那里,可还吃得下、睡得着?

落笔至此,惟愿你告别今生,来世安好。

那是9月4号,星期一,农历七月十四,父亲去世第三十五天,习俗中的五七。

传说这一天看到儿女在坟前披麻戴孝,逝世的人才意识到自己不再属于这个世界,才会安心离去。这一天是个大日子,本该有儿女操办祭奠,可是家中儿女都不在,我和弟弟在他头七的前一天就匆忙地赶回了工作地。可是五七嘛,本该回,老家的爷爷说,他们俩还小,什么都不懂,回来知道怎么做吗?这是爷爷跟母亲说的,这个时候母亲与我和弟弟在一起。

说到这里,却又是一个让我心生戚戚的事情。我二十四岁不满,弟弟刚过了二十二岁,在旧些时候,也不小了,大概也儿女成群了。然而为了多读书,为了走出农村,我们从小就被教育说,什么都不要管,会念书就行。突然,二十四岁的老姑娘和二十二岁的老小伙在刚刚踏出校园的时候遭遇了人生第一宗大事——葬父。将近二十年的苦读,拿到了还算说的出口的学历之后,我们连如何为亲生父亲做祭都不懂,是一点都不懂!

那天晚上,各自下班回到家之后,母亲向我聊起了她这二十五年的婚姻。

父亲去世时,我的母亲47岁,三年前,也就是我父亲被查出患癌之前,她还是三十多岁的模样。不是她保养得多好,至少在我的印象里,她与父亲还算琴瑟和鸣,家里不算富裕,却也一家四口其乐融融。她时常笑着,有时候甚至会做各种调皮的举动,一头顺滑的黑发不知招来多少人的羡慕。

她是典型的女强人,文盲中的女强人,但她学什么都很快,在我和弟弟小的时候,父亲在县城打工,她在家种地。她绝对是村里最能干的,纺线、织布、绣花、落鞋样、那千层底,从来没学过,看完就会;她厨艺也了得。那时候谁家要是摆宴,是自己准备好了各种材料,然后请一个在乡民里声望很高的大厨,借两口大锅,在院子里用秸秆和着泥,垒两个一米来高的土灶,再借遍全村的大方桌和大长凳,在家门口的空地拉开来,就是宴了。掌勺的都是男人,我的母亲就被请去做切配,一来她刀工了得,二来她懂得菜色搭配,三来火候也能自如地掌握了。

后来我和弟弟都上了初中,她就跟着父亲去了上海打工,因为不识字,只能干些体力活。做过酒店后勤,做过纺织厂工人,好在她会缝纫,一直也就坚持了下来。她手脚麻利,做活细致,也一直是车间里的翘楚了,当然,同来的同村妇人们里,她也是最棒的。

母亲脾气要强,父亲却是一个软性子,所以我家是典型的严母慈父。我一直用幽默风趣来形容他,他就像一个长不大的孩子,生着一张圆圆的娃娃脸。没事喜欢唱戏,他嗓子也是真的好,一个长调拉上去,往往能赢得一片叫好声,然后他就会得意地挑眉。如果你拿着手机要拍照,他立刻就会抿出笑脸,比出剪刀手来。

这样的两个人,在他们十二三岁的时候通过相亲并订婚了,比老些时候的父母包办婚姻还是不同的,他们能够见面,订婚并开始了某种意义上的恋爱。母亲说,父亲是个没主意的,他没有拒绝家里的介绍,却并不是喜欢我的母亲,这一点,从他跟母亲订婚后又相中了他的一个小学同学可以看出。那个时候,还闹的挺厉害,扬言要退婚。母亲是个火爆脾气,听说之后拿着两个人的订婚帖子就找上了门。她踢开了父亲家的门,把帖子扔给了他,你不喜欢我,我难道稀罕你不成?!父亲的没主意在这个时候体现得更加淋漓尽致,他被家里施压——你订婚的这位,是个不可多得的贤妻,她能干,聪明,除了脾气略微彪悍了点,你又有什么不满意?那时候的父亲,大概就是不太喜欢母亲虎虎生风的走路姿势,以及没有半句温言的脾气,但是他是个软性子,最终,他还是娶了母亲,然后从没有在吵架上站过上风——经过退婚事件,母亲与父亲的相处方式盖棺定论:他很少与母亲争执,因为母亲嫁过来之后也让他不得不服。

母亲比父亲大一岁,在家排行老大,下面还有四个弟弟。那时候的家境,实在说不上好,大概上了两年小学之后,不到十岁的母亲辍学了。没办法,家中有幼弟,公社还要上工。

这里要说到一个90年以后的人听起来都已经很遥远的名词:“人民公社”,生产资料归集体所有,大家一起上工,做工不分男女老少,干部社员,一律同工同酬,予以记工分。有了工分,才能兑到粮票油票,有了这些票据,你才能换到一家人的吃食。

已经70年代末了,母亲家里还分到了土岗上一片贫瘠的自留地,砂浆混着黄土,连绵十几里地,下面是一条大河,当然,分给他们的,只是一小段而已。他们尝试着种桃树,在河里养鱼。春天开一树树的粉花,夏末的时候就有可口的桃子吃,河里有鱼、虾、蚌、鳝,螺蛳更是数不胜数。甚至在我朦朦胧胧的童年回忆里,去外祖家的河里抓螺蛳也是常有的事。不过这也是很久之后的事了,温饱都不能解决的时候,靠着贫瘠的土地,求出几顿餐饭已是奢侈。

父亲是家里最小的儿子,他有两个哥哥,还有一个妹妹。

虽说起笔之前是想问他而写,我却实在对他的过往知之甚少,约莫从祖母以及母亲那里知道一些琐碎,断断续续,委委屈屈。每每想起父亲时,替他委屈是最大的心魔,绞得我头痛欲裂,窒闷难已。

父亲的家里,状况总归要比母亲家里要强上一些。祖父是个木匠,也算是祖传的手艺了,祖父也是个不与人争的性子,说有些温吞也不为过。但就是这样安静的脾气,他能掌握到祖辈传承的技艺,而且细致的手艺让他做出来的东西精致、无可挑剔。他的所有想法都用在了创造各种稀罕的事物上——至少对于年幼的我们来说是稀奇的,他造出了一个给小麦脱皮的机器、造出了家里的锅、碗、铲、勺。凭着自己的手艺,他进入了县城一家国有的工厂上班,这在当时是少有的,进入这样一家工厂,相当于有了一个铁饭碗,意味着他退休之后每月还有退休金可拿。这样的福利对于现在的人来说可能不以为意,但就当时来说,却也是村里头一份的。这样一个人,他绝对不会有厚此薄彼的心眼的,所有的事故,都归结于我的祖母,我所悲哀伤痛的,最不能容忍便是祖母的自私与偏爱。

村里有句俗话,“疼大的,爱小的,中间夹个受气的”,即使是在提倡生育的毛主席的领导下的人们认为生儿育女多多益善,但到了70年代之后的人们也慢慢不再热衷于一直生孩子了,所以,除了物质条件上略有不同,父亲在家里的存在感并不高。小的时候瘦弱却皮实,就他的性子来说,是个闲不住也疯不起来的规矩孩子,办事仔细的脾气跟祖父学了个八九不离十,也因此,在别人看来是个有点磨叽的软性子。软性子的他,小的时候是否讨自己母亲的喜欢我是无从得知的,只知道纵然是家境比我母亲强的父亲家里,对于四个孩子的吃穿用度也是捉襟见肘的,而做为最小的儿子,他几乎没有得过一件专门是买给他的新衣服,家里两个哥哥穿过的衣服的最终下场便是沦落到他身上,即使破掉了,缝补起来还是能继续穿的不是,温饱刚刚能够解决的日子,这些也都可以理解吧。

然后就是娶亲的事情,年龄大一点之后,母亲也不再避讳跟我讲起人情琐事,稍略地,也知道了最小的儿子真的与哥哥们的待遇的没得比的。老大结婚的时候,父母操持,一切都要紧着他为要,一个农村家庭,即使祖父有一份还算体面的工作,但娶亲并不是小事,说是掏空半个家底都不为过——要准备礼金,准备婚礼,末了老大要分家自立门户,父母兄弟齐上阵地为他夯基造屋。然后是老二娶亲,又是这么一番折腾下来,家里也就不剩什么了,要说大哥二哥都自立门户有所收入了难道就不会帮衬自己的亲弟弟吗?大概只能苦笑了,人家也有自己的家要养了,那就不是单靠兄弟间的情义就能说的明白了,我听了母亲那句“出手帮衬已经是仁义,没有落井下石也是忠厚了”这句话又一次心有戚戚,听说了因为亲兄弟成亲盖房要占用自己的地而翻脸的故事之后我对此无从反驳。母亲说,这就是真实的人情世故,人啊,总归还是要靠自己,即使是血亲,也有忘恩负义的。所以你可以相信人性本善,但也不要至于天真到对人毫无防备。

这样性格截然相反的两个人,通过亲戚介绍认识,经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换帖下订,结婚生子。

父亲相亲的时候,也才只有十二三岁,牵线的其实是嫁到父亲村里的我的姨姥姥,妈妈的小姨。他拖拉着一个借来的新裤子,坐在我母亲家的堂屋里,畏畏缩缩的不敢抬头,只绞着手指,回答者长辈投来的问题。父亲小的时候很是清秀,眉目清秀,人也聪明机灵,本来相亲见面也只是过场罢了,正在脱离完全包办婚姻的年代,男女双方虽不会相对而坐,也已经可以隔帘一望了,若是双方还算满意,订婚之后结婚之前,还是能够见面的。一直到他们二十三岁结婚,父亲的退婚事件便是发生在期间了。

如果要说到父母的感情,母亲对父亲可以说是全心全意,不管订婚期间的颠簸坎坷,嫁人之后的母亲一心为家。母亲出嫁的时候,外祖母哭得十分悲痛,母亲是长姐,也是唯一的女儿,她老早辍学养家,撑起了家里的半边天。母亲嫁人的时候,排场在当时的乡下是绝无仅有的。外祖家给她置办了一套雕花刷漆的衣柜,一台手工缝纫机,两辆凤凰自行车,以及手工皮箱,床单被套,林林总总。母亲说,她出嫁之前,外祖母曾跟她讲,如果以后你在婆家挨了打,我是不会给你评理的,就你的脾气来说,没有别人欺负你的份。

而父亲,从我对他仅有的记忆里总结来说,他算得上是个顾家好男人。无论如何,有了自己家庭之后的他工作兢兢业业,奔波一生,省吃俭用,为子女操劳。就心性上来说,他埋在心里的,是自己未长大的幼稚,时不时发作,带着忧郁地沉默,安静的,不争不抢。

现在很多人大概都是这样,二十几岁了才走出校园,依然还在父母的羽翼之下的时候,就半强迫地进入了谈婚论嫁、结婚生子的年纪,有谁能说自己准备好了去做一个父亲或者母亲?有的人仓促地完成了人生大事,然后浑浑噩噩地,仿佛以二十几岁的身躯进入了中年的精神状态,整日埋头苦干,为名为利、为车为房、为妻子的护肤化妆品、为孩子的奶粉及学校。他们很快就变了,长期地身心俱疲,让他们或压抑着更加沉默,或爆发着充满戾气。

父亲便是变得沉默的类型,他不会算计,不喜争抢,往往还会栽进亲近的人挖的坑。当亲朋好友扎堆在一起工作的时候,他带着母亲脱离了大群体,大家都在一起城市,逢年过节的,也会正常走动。可以看得出他并不是不喜欢热闹,只是碰见勾心斗角,他仿佛心力交瘁,一定要置身事外的。所以外人看来,他几乎是淡泊的。母亲也常常会抱怨他,心中没有计较,没有远瞻,但他生性如此,很难改变,即便是到了子女成年独立可以尝试一番的时候,他却无缘于此,与世长辞了。

简而言之,一个雷厉风行的女人,嫁给了一个老实巴交的男人。很快地,他们与祖父祖母分了家,各自张罗吃食了,母亲的贤良在这时更加淋漓地展现。农村人的分家,不只是分开院子过,还包括给你独自经营的田地,不多,却也是农村人的温饱来源。他们刚结婚的时候,女人在家织布种地,男人奔波找些工厂里上班的工作已经开始变得普遍。父亲初一没读完就央着祖父去工厂里做小工而辍学,等到结婚的时候,也是一个拿得出手的小师傅了。他在县城找了一个做手工模具的工作,每天早上出门,晚上回家,骑着二八车,来回也是几十里地。而母亲,全权打理内务,没出嫁时一直管家的长姐对于此事得心应手,她既能背起农药桶拿起锄头,也能纺线织布下厨房,相夫教子,事事精心。

后来他们的两个孩子慢慢长大,这其中的岁月,仿佛一晃而过,但在彼时彼刻,每分每秒的流淌都是悄悄的,艰难或者喜悦,都显得慢吞吞的。祖母不愿给他们带孩子,甚至不愿问他们的任何事情。

父亲就像被遗忘了,或者祖母认为,小儿子已经成家立业,有一个能干的媳妇儿,就不该再让他们帮衬事情。甚至在我的记忆里,母亲做了什么吃食给祖父母送去,或者过年的时候去老宅拜年,都不见祖母如何欢喜,她更喜欢去二儿子家,更稀罕二儿子准备的任何东西。

我家翻新老房子的时候,父亲在外打工,我和弟弟在上高中住校,母亲一个人在家张罗,准备材料,跟在建筑工人身后忙的脚不沾地没时间吃饭,祖父母都不曾去看望。母亲太累了,一个人撑不下去,说要把父亲叫回来,祖母却站出来反对了,她认为母亲多此一举,不该耽误儿子挣钱。

这些事情,母亲在我毕业之后才跟我说起,她从不在人前抱怨,无论祖母如何难为,她依然尽量尽到一个儿媳的责任,孝敬公婆。

而父亲,在成婚后的头几年,像是在无声地爆发着什么,或许是年少的不羁只有通过这种方式体现,内心的不甘通过冷漠来报复。那个时候,他不太顾家,娶妻生子就像是在完成一项项任务,他想敷衍了事,浑浑噩噩。母亲第一胎生了女儿,他很不满意,甚至一开始的时候都不愿抱,后来又要了一个儿子,那时候计划生育还很严厉,第二个孩子也是超生要罚款的,但是农村人的思想嘛,儿子总比女儿好。结婚三年,他有了一儿一女,而对于父母的感情,在我的记忆里的场景举证出来,大概也能说上一个举案齐眉。他们一个主外,一个主内,从不吵架斗嘴,却也没有过多的亲密的行为。那个时候,我以为一个正常的婚姻大概就是这样像他俩那样,说不上是爱情里裹着亲情,还是亲情里裹着责任。

后来两个孩子慢慢长大了,考虑良久,父亲背井离乡去了更大的城市挣钱养家。这个时候,我已经隐约记得些事情了,他们一直聚少离多,当然,是父亲跟我们聚少离多。在我的印象里,父亲最主要的形象是穿棉袄大衣。他在冬日里离开,又在冬日里归来,风尘仆仆,带着从外面买的小吃食。后来弟弟也上了初中,母亲就跟着父亲一道去了外地,于是,在冬日里来来回回的变成了两个人。

那个时候,总是在盼望他们回来,那时候幻想,大城市里面,大概遍地都是好吃的零食,想吃什么就能买到什么。冬天的早晨,一觉醒来,父母亲就在家了,虽然回来之后也是忙忙碌碌,置办年货,走亲访友,但是这便是一年一回的难得的全家团聚了。

家里没有买电视机,一个老式的黑白电视还是大舅家远走新疆之后淘汰下来的,清晰度不高,连信号都堪忧。他一回来,肯定要先收拾一番,他去外面调整外接的天线,我和弟弟就在里面看着电视画面,他每晃一下,就问一句:

-“好了吗?”

-“没有”

-“好了吗?”

-“没有没有……好好好!往回转一点……好了好了”

所有这一切,都是为了除夕晚上准备的,这天晚上,我们一家四口会挤在一个大盆里泡脚,一边泡脚一边看春晚,一边嘴里还要咔吧咔吧地嗑瓜子。脚泡好了,瓜子嗑累了,我们就缩到父母的大床上玩扑克牌,看到杂技和魔术表演的时候,就都忘了要看牌了。虽然春晚越来越没有看头,但加上一家人在一起的意义,就显得非常重要。当然,没有哪次我们能熬到零点,最多11点的时候,母亲就张罗着让我们睡觉了,父亲去外面放了“关门炮”,“关门炮”放完,就不能再出屋子了,直到第二天清晨父亲起来再放了“开门炮”,我们才能出门。这天晚上,我和弟弟都不会回自己的房间,我们一家人在一张大床上,迷迷糊糊地睡上四五个小时,就被勒令起床,新年的第一锅饺子出锅了,父亲在院子里放上一大盘鞭炮,噼噼啪啪地响半天,饺子端上供桌,母亲焚了香,祈愿一番,让我们两个给各位神仙磕头,烧纸折的金银元宝。新年的第一顿饭吃完,就要出去长辈家拜年了。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我和弟弟上了大学。

我们两个相继考上了大学,虽然不是人人称赞的名牌学校,但也是第一次走出去了。之后才发现,外面,是比不上家里的。外面是真的什么都有,你却不一定有拥有的资本。

父母靠着微薄的工资供我们两人上学,实在艰难。他们住在简陋的出租屋里,吃东西,吃得饱就行,偶尔改善伙食,过年回家才会带的小零食算是奢侈品了。可我们依然简单的幸福着,冬日的时候,就像从四方归巢的鸟儿,瞬间祛除了冬日冰凉,家变得温暖如春。

眼见着我们长大了,这是时候的父亲母亲的婚姻已经走过了二十多年,两个人也已经过了不惑之年,那本该是一个男人最骄傲的年纪,事业趋向稳定,儿女长大成人。

在最具魅力的年纪,戾气和冲动已经沉淀到心里最深处,他变得越来越好说话,越来越顾家。搭着他的胳膊出门逛街,他一脸满足,用他满是茧子的手跟我打闹,跟母亲的感情也空前地好起来。一切都很好,未来怎样,我们没有展望,却也是美满令人羡艳的一家,直到我大二的时候他咳嗽一个月之后查出肺部右侧占位,淋巴结肿大。

那天晚上,天已经黑了,我刚下了晚自修,母亲打电话过来,说要回老家,怎么突然要回去了?那时候,我之前打电话的时候也知道父亲感冒了一直咳嗽,母亲说咳了一个月越来越严重了,去医院检查不太好,回家去看看,这边看病太贵了。严重到要回家治疗的,一定是很难治的病了,为了不让我们分心,母亲并没有跟我们说具体病情。当时接到这样一个电话,我第一次体会到了电视剧中常常出现的恐惧得手脚发抖,径自安慰自己,没事没事,一定没事。

在学校的日子,有同学陪伴,总是过得飞快,后来又迎来五一小长假,远在异地的男朋友过来看我,我竟然就将这件事忘记了,一直都没打电话回去问情况,然后接到了母亲的电话。

那是怎样一个电话啊,刚接通还没开口,母亲就一顿骂,你干什么去了!也不打电话!打你电话还不通!我永远忘不了当时的心情,然后就听到了那个晴天霹雳。

父亲确认是肿瘤,癌症早期。

感觉心脏一阵一阵地往下沉,手脚发麻。

那之前的一次见他,他因为咳嗽严重,整个脸都是浮肿的,眼睛都睁不开的样子。后来我了解到,他们回老家之后医院,他们传统的认为,能用重要治好的病,就不用西医,特别的是大病,他们相信中医的奇迹更胜于西医。但奇迹并没有发生,吃了一个月的重要之后他医院,从此开始了穿刺、放疗、化疗的日常。这期间,医院看他,一次都没有。不是我不想去,是父母不让去。他们说,你学校那么远,车费那么贵,省点吧。平时课也不少,你回来能干什么?你回来有什么用?

你能干什么?

你有什么用?

我到现在都很悔恨,又无力改变

整整两年的时间,医院和家之前来回,化疗——拿药——回家休养——化疗……

西医也不是没有带来任何希望。第一年过年的时候,情况好转,医生说可以回家,定期检查了。然后他们咨询了同样做医生的老家的亲戚,人家建议做细胞移植,防止复发。

做吗?

又是一大笔钱。

“做吧。”

母亲说。

“别到时候反复地时候又遗憾。”

然后又东拼西凑地借钱,做了移植。

又是一年过去了。

那年寒假回家见他的时候,他剃光的头顶上长出了黑密的发茬儿,但精神明显比前一年好了。过完年之后,母亲让他一个人在家休养,她又出来工作了。孩子们还没毕业,吃药也要花钱啊。但是他一个人待不住,过了两个月也跟了过去。这个时候的他,虽无大碍,但身体很弱,不能劳累,抵抗力也差。他还想找个轻松的工作,给别人养养花也好,他不想闲着,刚过四十的男人,本该是家里的顶梁柱啊。

弟弟和我两个人,也都开始实习工作了,他奔波着找了一个大一点的房子,我们一家四口住了进去。白天我们去上班,他在家里面休息,晚上回来就是他做好的饭。

如果就这么下去,也算是最开心的结局了。儿女即将立业,接下来就是成家。等嫁了女儿,给儿子娶了媳妇,接下来也可以含饴弄孙,他大可以安心休养了。

天不遂人愿,他不小心感冒了,一直咳嗽,发烧。带过来的药也不够吃了,母亲送他去复查,让他回老家休养,最起码家里空气好。

这一次感冒,竟将他拖向了死亡。

咳嗽停不下来,时不时发烧,双脚开始肿胀,他说自己一个人在家好累,走几步路都要喘。他说没有人照顾他,他一个人开车去看病,回到家还要自己熬药做饭。他的父亲母亲,顾不上他,他跟我母亲说,你回来吧,我难受。

母亲回家了,她也以为他只是一时感冒不好闹脾气,请了一个星期的假,但一回就不说归期了。

那时候,结果已经可以预见。

母亲回去的时候是劳动节,我在周末与他视频聊天,他已经开始消瘦,精神不济,一个人坐在门口的椅子上晒太阳。

后来他就不愿意再视频聊天,他说:

“说话太累。“

又过了一个月,端午节的时候,我还是回家了。之前我说回去看他,他都不愿意让我回,说就是在家养,你回来也帮不上什么忙,那么远来回奔波。这次,他没有阻拦。

碰见邻居亲戚,他们都说,回来了?回来宽慰下你父亲,多跟他说说话……

我进了院子,他就坐在堂屋门口的屋檐下,脸色蜡黄,眼睛凸着,眼白都是黄的,除了肿胀的双脚和腹部,瘦弱的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儿。

”爸,我回来了。“我强笑着。

他抓着我的手,一句话都不说,一个劲地掉眼泪,我拍着他,眼泪不停地往下滚,又不敢发出声音来。

这便是绝望的滋味吧,看着自己的身体一天天变坏,每天都在等在死亡,要么沉默,要么暴戾,在看到女儿的那刻坚强崩塌。

我给他煮了公司发的粽子,他一口气吃了一整个,邻居说,你看,你一回来能吃一个粽子了。我打水给他洗手,跑到屋里假装收拾东西,捏着纸巾涕不成声。

回家也就5天,我一刻不停地陪着他,他吃的太少了,母亲给他蒸蛋的时候加点肉末香菇,他生气不想吃,说天天吃天天吃。母亲默默地忍着,她也是绝望的吧,看着丈夫憔悴,她只想尽量让他吃点能撑下去的东西,不吃饭,有如何能活。我陪着父亲,她就去楼上做自己的活,踩着缝纫机,也不知在修补什么。她还学会了用手机看电视,两个人在一块的时候,一个人拿着一个手机,都不说话。我不敢想象母亲的内心是怎样的难过,用手机来打发时间,压过内心的恐慌与绝望。

我跟他面对面说的最后一句话是:爸,我走了。

之后的每一天都是煎熬,白天拼命的忙碌,下班的夜晚,走在路上,坐在公交上,看着同样忙碌的人群,悲从中来,泪眼朦胧。又挣扎了一个月后,他终是走了。连夜赶回家之后,看到是横陈地冰棺,已经流不出眼泪的母亲恍惚地坐着,声音沙哑,眼睛红肿,在见到我和弟弟之后失声痛哭。

在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母亲变得沉默、忧郁,她还照常上班,休息地时候却不愿出门,不愿交流,也不再张罗吃食。我们住在一起,开始变成我照顾她,那样灰暗地两年里,我们都默默地压抑着,慢慢恢复了笑容,却在无人的地方流泪。

时间能抹平一切痛苦,时至今日,四年过去了,我结婚成家有了孩子,母亲当了姥姥,每天与外孙女相伴,笑容满面,积极向上。如今谈起父亲,她已经很从容了,只是失去丈夫的她,封印的伤痛偶有发作,形单影只满头白发。

孤寂是无法分享的,我只愿她往后的日子,健康幸福,没有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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